清末揚州名醫(yī)袁桂生治陳某,年約三旬。七月患伏暑病,延某醫(yī)診治,服藥四五日不效,壯熱頭疼,胸悶,咽喉作燥,口渴,舌絳苔薄焦燥無津,大便七八日不通,溲赤,脈數。蓋暑熱蘊伏腸胃熱結之病,法當先通大便,以解腸胃之焚,乃以生大黃二錢,元明粉三錢,枳殼、黃芩、麥冬、天花粉各二錢,甘草五分。此藥服后,得大便兩次,熱全退。袁氏指出:“大凡應用硝黃之病,決非他藥所能代,若畏而不用,必致纏延誤事,但須辨認真切,用之有方,不可顢頇孟浪耳。”(《叢桂草堂醫(yī)案》)
將軍是中藥大黃的別稱,是說大黃藥力峻烈,如同將軍一樣性情暴烈。俗話說,大黃救人無功,人參殺人無過。意思是大黃雖然能救人,因其藥峻而無功,人參補益,雖然殺人也無過錯。其實這是偏見,火神派宗師鄭欽安稱,“病之當服,附子、大黃、砒霜,皆是至寶。病之不當服,參、芪、鹿茸、枸杞,都是砒霜”。關鍵是辨證論治。陳修園說:“以毒藥攻邪,是回生妙手,后人立補等法,是模棱巧術。”吳佩衡說:“病之當服,烏、附、硝、黃,皆能起死回生;病不當服,參、芪、歸、地,亦可隨便誤人。”
《經歷雜論》載:“善用將軍藥(大黃),為醫(yī)家第一能事。”一言九鼎,強調善用大黃對于醫(yī)家的重要性。實際上,擅用大黃的名醫(yī)很多,鄭欽安曾說:“附子、大黃,誠陰陽二癥之大柱腳也”。據南京中醫(yī)藥大學黃煌教授對全國500名名醫(yī)的問卷調查,關于最擅長運用藥物一項,大黃竟排名第二,而人參排名第十二。歷覽各家醫(yī)案,以大黃治病救人的案例可以說比比皆是,大黃救人是有功勞的,萬不可因其峻烈而不敢投用,此“為醫(yī)家第一能事”。下面選擇幾例以饗讀者。
二兩大黃通頑秘
明代張景岳曾治一壯年人,素好火酒,夏日醉后露臥,因致熱結三焦,二便俱秘。景岳先投以大承氣湯,“用大黃五七錢,如石投水”,絲毫未見功效。又以神佑丸及導腸法,“俱不能通”,“危劇益甚”。遂仍以大承氣湯加大黃二兩,芒硝三錢,牙皂三錢煎服。黃昏進藥,四鼓始通,大便下而后小便漸利。景岳議曰:“此所謂盤根錯節(jié),有非斧斤不可者,即此之類,若優(yōu)柔寡斷,鮮不害矣。”
將軍竟救白云夫
大黃救了白云夫——袁枚一命,此中有一段掌故。話說袁枚患了痢疾,很多醫(yī)生都認為他高年體弱,而又耽于詞章,案牘勞苦,故此屢用人參、黃芪類補藥,卻不見效,反而加重,勢見垂危。后有老友張止原診過,開方只取大黃一味令其服用,因其藥峻,眾醫(yī)皆不以為然。袁枚省悟前治之誤,毅然服下大黃,竟然藥到病除。此后袁枚向張討教,何以大黃竟能治愈此病?
張止原解釋說:“君體雖虛,但平日少于勞作,腸胃間有痰食積滯,加之濕熱外侵,而成下痢。若積滯不去而妄言補,只能固邪而病必不除也。今用大黃,取其將軍之性斬關奪隘,祛其積滯,通利腸道,病自愈矣。”袁枚聽了心悅誠服,當場賦詩以致謝意,詩云:藥可通神信不誣,將軍竟救白云夫。醫(yī)無成見心才活,病到垂危膽亦粗。
釜底抽薪而瀉熱
新四軍名將羅炳輝將軍一生富于傳奇色彩,電影《從奴隸到將軍》中的主人公羅霄將軍就是以他為原型塑造的。1942年夏,羅將軍患了溫熱病,高燒不退,時時說胡話。當時西藥奇缺,致使病勢危篤。后來慕名求治于安徽名醫(yī)戴星甫。戴星甫(1896~1948),幼承庭訓,刻苦學醫(yī),夜日苦讀不輟,視力受損而成高度近視,人暗稱“戴三瞎子”(兄弟中行三)。戴氏識證準確,投藥果敢。一診即診斷羅將軍是“陽明腑實證”,直接投以大承氣湯釜底抽薪而瀉熱,生大黃用至二兩,一般人用到10克就可以了。不料藥店懼怕藥量太重,吃出人命來,私自改配熟大黃且減少用量。羅將軍服后未效,戴氏甚感奇怪,親自檢視藥材,發(fā)現(xiàn)大黃劑量不夠,而且是熟大黃,藥力不足,立命另取生大黃二兩重煎再服,果然一劑便通而熱退,轉危為安。此非膽識過人者不能為也。
傷食惡食非大黃不可
淮安大商楊秀倫,年七十四。外感停食,醫(yī)者以年高素豐,非補不納,遂致聞飯氣則嘔,見人飲食則叱曰:“此等臭物,虧汝等如何吃下?”不食不寢者匝月,惟以參湯續(xù)命而已,慕名遠道來請徐靈胎診治。
徐診之曰:“此病可治,但我所立方必不服,不服則必死。若循君等意以立方亦死,不如竟不立也。”群問:“當用何藥?”曰:“非生大黃不可。”眾果大駭,有一人曰:“姑俟先生定方,再商其意。蓋謂千里而至,不可不周全情面,俟藥成而私棄之可也。”徐查覺其意,煎成親至病人前令其強服,旁人皆惶恐無措,無奈只服其半。是夜即氣平得寢,并不瀉。次日全服一劑,下宿垢少許,身益和。第三日清晨,徐臥書室中未起,忽聞窗外傳曰:老太爺在堂中掃地。徐披衣起詢,告曰:“老太爺久臥思起,欲親來謝先生。出堂中因果殼盈積,乃自用帚掠開,以便步履。”旋入臥所久談。早膳至,病者自向碗內撮數粒嚼之,且曰:“何以不臭?”從此飲食漸進,精神如舊。
群以為奇,徐曰:“傷食惡食,人所共知,去宿食則食自進,老少同法。今之醫(yī)者,以老人停食不可消,止宜補中氣以待其自消,此等亂道,世反奉為金針,誤人不知其幾也。”
姚御醫(yī)論治兩皇帝
大同十一年(公元545年),梁武帝因病發(fā)熱,寢食不安。朝中群醫(yī)競相獻方,武帝聽從某御醫(yī)診斷,欲服大黃瀉熱。御醫(yī)姚僧垣診脈后,力主不可:“至尊年已八十,臟腑皆虛。雖有積熱不可輕用峻快之藥,恐怕傷及正氣。”武帝自恃知醫(yī),不以為然。姚又說:“依臣之見,至尊之疾只宜緩圖,萬萬不可輕投峻下之劑。”武帝不悅,詔令退下。當天夜里,姚僧垣被急招入宮救駕。原來,武帝服用大黃后,熱勢不退,反致昏瞀,心悸氣短,臥床不起。姚以溫和之法,平補之藥,收斂苦寒所傷之陽氣,恢復脾胃正氣。連進數劑,梁武帝方才恢復健康,不得不欽佩姚的醫(yī)術。
梁元帝即位后,授給姚僧垣咨議參軍之職。一次,元帝腹中痞滿,脹痛不舒,不思飲食,召諸醫(yī)討論治法。群醫(yī)皆以武帝服大黃而致病重為戒,力主不可輕言瀉下,宜平緩之藥漸漸宣通。姚力排眾醫(yī)之說:“脈象洪大而實,應指有力,加之膳食不進,胃脘痞滿,此是腹中宿食不化所致。非用大黃蕩滌攻下、推陳致新不可。”梁元帝聽從姚僧垣的話,服藥后果然大下宿食,痞滿腹脹頓時消失。
大黃救人有功,關鍵是強調辨證論治,當用時要敢用,不當用時別孟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