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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孔平被擱淺的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

2017-03-27 11:43 醫(yī)學教育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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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的生命船早已被擱淺在時代的岸上,江里的水漲了,也是靠在那里,水落了,也是靠在那里,走不了了。”

67歲的葉孔平一輩子幾乎沒有離開過他所在的桐南村,在他空蕩蕩的褲管里,似乎只剩下兩根嚴重彎曲的骨頭。目睹著村里的孩子一撥一撥長大離開、昔日的同學成了如今村民們羨慕的教授、處長、衛(wèi)生廳副廳長……葉孔平依然是一名留守在原地的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。

村子里的老老小小,都曾是他的病人。

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

 童年的意外

1963年11月,福建省閩侯縣南嶼鎮(zhèn)桐南村,一個13歲的孩子。

葉孔平正讀小學六年級。一場課間的乒乓球活動上,一個忽然的扣球和轉身,他跌倒了。在農村,孩子跌倒是司空見慣的事,誰也不會想到一次跌倒竟會釀成日后終身的殘疾。

從跌倒的周五下午到第二周周三,葉孔平都像一個沒事人一樣繼續(xù)上學、放學……周三夜晚,他開始發(fā)燒,輕微疲倦。周四,他照常上學。周五早上,鄰居大娘喊住了他,要他帶著自己的兒子順道去買肉。

途中,葉孔平覺察到不對勁——平日里可以走得飛快,這天卻走著走著就慢下來了,腿腳異常酸痛。他交代鄰居兒子:“你得趕快走,遲到了就買不到肉了”,自己則步履蹣跚地落在了后面,直到小男孩買肉回來,在半道上發(fā)現了他。

中午放學,葉孔平的病情進一步惡化,短短一段路,他停下來坐在地上三次,“實在走不動了,痛。”吃過午飯,鄰居的孩子們已開始往學校方向走,只剩葉孔平一個人站在門口,挪不開步子。

他的腳踝在忍受劇痛,口中卻沒敢吭聲。這時,天開始下起了毛毛雨,父親從田間扛水回來看見了他,拿出口袋里的兩毛錢,交給他,喊他從家里拿些米到老人館里爆了,便走開去。葉孔平忍著痛,拐一步、立一步,回到了家,躺下,爬不起床。

第二天早上,父親把葉孔平背去了鎮(zhèn)里的衛(wèi)生院,醫(yī)生開了一針青霉素,“那時只是個小孩子,非常怕打針。”看完病的這天,葉孔平的腳似乎不痛了,于是接著去學校。而緊接著,他再次發(fā)病,“這一次不得了了,躺在床上將近一年,起不來,每天都痛得要命。”

一年時間里,父親曾背著葉孔平到福州市二醫(yī)院剛成立的骨科住過院,一個月過去不見效。他至今記得深刻,父親由于擔心他的腳在公共汽車上被人碰撞,以及公共汽車本身的顛簸使得腳一跳一跳的,會加劇疼痛,他親自背著自己從南嶼鎮(zhèn)步行到了福州市區(qū),途經一條江時還坐了一回輪船,路上一共走了將近十七公里。

“當年很可能是髖關節(jié)化膿,”回過頭,葉孔平分析道,“換現在,只要馬上進行手術,把里面的膿取出來、進行消炎,就沒事了,而那時生活困難、醫(yī)學條件有限,一直看都看不好……”

這似乎也在冥冥之中,指引了葉孔平后來一輩子從醫(yī)的路。

一顫一顛間

1973年,葉孔平加入赤腳醫(yī)生的隊伍。

換上白大褂,他比坐在自家院子時的樣子要精神得多,聲音也亮堂了起來,“現在這周邊,至少90%以上的人都知道我,這大概就是我成功的一面了。”

走上行醫(yī)道路,其實是一場時代替他做好的選擇。13歲那年的意外,致使他被迫躺在床上一整年,并休學了兩年、復讀了一年六年級。“文化大革命”間停課又復課,作為復課后的第一屆高中畢業(yè)生,葉孔平最開始的打算是成為一名民辦教師,但他被告知民辦教師已全部招滿,于是被安插在了桐南村公社衛(wèi)生院。

沒有任何醫(yī)學基礎,葉孔平開始“從0到1”的學習。先是參加公社衛(wèi)生院的集體培訓、跟著公社衛(wèi)生院里的老醫(yī)生當學徒、后又趕上1965年6月26日,毛澤東指示“把醫(yī)療衛(wèi)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”,桐南村公社衛(wèi)生院被下派了大批來自福州市第二醫(yī)院的各科醫(yī)生,每兩天就有一次對公社衛(wèi)生院里的赤腳醫(yī)生進行授課,授課結束后,葉孔平又跟至福州市第二醫(yī)院學習了三個月。

1976年,積累完三年臨床經驗,葉孔平已基本獨立,并逐漸成為村莊生活不可或缺的角色。

為了出診方便,1988年,葉孔平有了自己的第一輛自行車。“自行車一學會了就會上癮,我后來白天、晚上出診都是騎自行車,沒騎就好像丟了什么。”

由于腿腳殘疾,葉孔平學騎自行車的過程比一般人艱難得多,“在操場上,我一直轉轉轉,一不小心,一下子就直接連人帶車沖到池塘里去,再自己爬上來,怕了好幾天,然后又繼續(xù)學。”

然而,2006年,葉孔平再次遭遇了人生的一場意外。

他記得,自己出事那天,去診所找他的病人比往日都多,看完了診所內的病人,他還要到病人家里出診,等準備回家時已過了飯點。葉孔平的自行車在前面顫顫巍巍地走,一輛身后的拖拉機開得飛快,直把他往小路邊上塞,最后還是沒剎住撞了上來。

頭往后仰著重重著地,葉孔平被摔出了腦震蕩,“當時我就昏迷了,被人扶起來時天地都在倒轉,嘔吐得非常厲害。”被緊急送往福建省立醫(yī)院急診科搶救后,他又被送至ICU病房觀察了2天,并住院了20來天,最終躲過此劫,“如果沒有現代醫(yī)學,十年前我可能就報銷了。”

一輛自行車,一條鄉(xiāng)間小路、一條殘腿。葉孔平的行醫(yī)路在一顫一顛間,度量了歲月。

生死見證者

從醫(yī)數十載,葉孔平見證過太多生死。有命懸一線的病人在他手中存活下來,也有熬到生命最后時光才找到他卻為時已晚的絕癥病人。

2007年,一位村婦在田間鋤草時被毒蛇咬傷,葉孔平聽到傳聞后跑到現場,用繩子緊急綁在村婦傷口的上端位置,一邊替她從上往下擠壓出傷口里的毒液,一邊大量用清水沖洗,每隔半小時繩子被松開一次,以防腿部壞死。前期處理完傷口,葉孔平鉆到路邊草叢里拔能治療蛇毒的草,將草葉舂成藥泥敷在村婦的傷口上,然后燒了草藥湯給她喝下,救了村婦一命。

春節(jié)前,他的內弟患了嚴重的帶狀皰疹,卻被當地醫(yī)生誤診為普通的皮膚病,在開了各種藥膏涂抹后病情惡化,三天后,他電話求助葉孔平。葉孔平開了個微信視頻過去,在視頻里看了他的癥狀表現,告訴內弟這是帶狀皰疹,又叫纏腰蛇,后來內弟在福州市總院的檢查結果證實了他的判斷。葉孔平親自為內弟開了三天的藥,三天過去,內弟臉上原先腫得嚇人的水皰消了,結痂也悉數脫落。

盡管早已是村里頗具威望的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醫(yī)學教|育網搜集整理,但對待每一個病人,葉孔平仍有一種“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,如履薄冰”之感。“人家把命放在你手上,你千萬不要當兒戲醫(yī)學|教育網搜集整理,要認認真真,你治得了,把人家治好,治不了,對不起,馬上讓人家到大醫(yī)院,作為一個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,要有這樣的態(tài)度。”

一天下午,葉孔平坐在衛(wèi)生所里給病人看病時,一位村民急急忙忙趕來,求他當即出診一趟,稱自己的大哥快不行了,“我到他家里一看,他大哥正躺在那里上氣不接下氣,缺氧、肺氣腫、慢性支氣管炎,這么多病。當時沒有條件,無法給他輸氧,我直接告訴他,我不給你打針,我只開一天藥給你,你今天吃一下這藥看什么情況,如果沒好轉,你明天不要再來找我,立刻去市里的醫(yī)院。”

葉孔平稱自己是在投石問路。好在當這位村民的大哥在吃完第二包藥后,精神已整體輕松下來,沒多久,葉孔平就在出診的路上,看到這位昨天還不省人事的大哥站在村子的操場上玩了。

這位求助葉孔平的村民后來告訴他,其實自己的大哥在沒給他看之前已經給另一位醫(yī)生看過了,那位醫(yī)生說大哥的命恐怕保不住了,所以那時家里本來已到小賣部買好了鞭炮,只等他一死了就放。

然而,不是每一個生命都能死里逃生。“去年,大興的妻子一大早來找我看病,說自己兩三天都沒吃東西、人非常疲勞、四肢無力,我看她的面容,就給她量一下血壓,血壓還可以,給她聽一下心臟,心跳也還可以,我再給她測一下血糖,血糖一測不得了,22.8,我說你馬上到福建省立醫(yī)院或者福州市總院掛急診,我不能給你看,但她的丈夫說,你蠻開一兩粒藥給她先吃一下,明天再說吧,我說我半片藥都不開給你,你馬上去!叫你兒子在省立醫(yī)院急診門前等,你馬上租一輛車,馬上走。他看我這么堅決不給她看,滿口‘好好好好’,就回去了。”

但大興并沒有立刻帶著妻子到市里的醫(yī)院,第二天早晨,一個鄰居告訴他,“旗山村有一個醫(yī)生也很好,你不妨到那邊去看一下。”大興聽信了鄰居的話,在南嶼鎮(zhèn)旗山村,妻子吊完三瓶液后,病情急轉直下。大興慌了,這才準備收拾東西走,可還未趕到福建省立醫(yī)院,妻子已死在了半路。

“前三四個月也有一例,一個婦女走都走不動了,被女兒和丈夫一人一邊扶到我診所里來,我看了讓她馬上到市里醫(yī)院搶救。搶救過來后,她一直疲勞、腳酸、躺在床上,開頭都還不錯,到了臘月二十二晚上,我下班在家吃晚飯,她的丈夫叫我馬上去看一下,妻子昏迷了。我到了他家看了說,你老婆不行了,好像走了,你為什么這個時候才叫我?我叫他把妻子的被子翻起來,女人彎彎曲曲的,兩只手放在胸前,我給她聽一下心跳,什么都沒有了, 我說,走了。”

眼看著村民的相繼死去,葉孔平感到作為一個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的無力感,“農村里,經濟不行,家屬有時候也不重視,認為有病去看的話,還得花多少錢?就這樣一直拖拖拖,拖到最后都晚期了才來看,來不及了。”

葉孔平也嘗試給家屬講講課、傳授一些醫(yī)藥知識,但村民的接受程度并不如人意,“一來大多數人也沒有文化,二來還要去找飯吃、要養(yǎng)家糊口,哪有心思、有耳朵聽你講這七七八八?”

生命自有因果,除了見證生死,葉孔平也見證著不同人對待生病的態(tài)度,“有的家屬帶病人過來,跟我說,錢沒關系,用好的藥,一天兩天就好了,有的開了十來塊錢的藥就喊這么貴啊。不同的人觀念不一樣,這跟他們的經濟有關系,但多數還是沒錢人。”

被時代擱淺

自從1977年恢復高考,村子里一批讀過書的年輕人考上了大學,紛紛離開了村子,而葉孔平卻因腿疾在體檢中不合格而沒有能離開,“我的同學70%以上都考走了,我現在的同學有教授、處長、衛(wèi)生廳副廳長,本事的非常多,只有我草包了。”葉孔平帶著些許落寞自嘲道。

這一留就是一輩子。如今已進入晚年的他,僅憑每個月為村民看病帶來的1000多元收入維持著家中的生計。2015年10月,閩侯縣開始為每位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發(fā)放570元/月的補助金,目前多個鄉(xiāng)鎮(zhèn)已落實到位,而葉孔平至今還沒領到這筆補助金。

作為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的前身,赤腳醫(yī)生在上世紀農村中被當作民辦教師的“雙胞胎”。讓葉孔平感到內心不平衡的是,“為什么民辦教師都轉正了,我們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卻轉不了?我搞40多年的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,也是領570元,別人搞15年,也是570元,況且這叫生活補助,還不叫退休金,而閩侯縣因年齡大無法轉正的民辦教師拿的退休金是2200元/月。”

“補助金”和“退休金”的幾字之差,便意味著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并不屬于政策編制人員。作為上世紀50年代農村合作醫(yī)療制度的產物,至今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缺乏明確的定位和身份的認可。

桐南村衛(wèi)生所最早曾有5名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,如今走的走、退的退,只剩下葉孔平和一名女醫(yī)生王美英??粗帐幨幍男l(wèi)生所,葉孔平嘆道:“很多人都不想干了,人家出去打工,一個月至少都賺好幾千塊?,F在我這一代沒有人接班,我走出去,這里面就空了,沒有新人進來,我一死掉,門一關,誰來這里?”

王美英是1970年來被下派到桐南村的知青?;叵牍甾k班學習的年代,王美英樂了,“年輕的時候,很愛看病,那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,老師教完、筆記本記了,就對著書本知識給病人看病。”幾十年過去,那些曾被她診斷出的如不完全性腸梗阻等危急病例,王美英稱現在不敢看了,“學無止境就是醫(yī)生,越學越怕。”

平日的午后,桐南村衛(wèi)生所內空曠而安靜,任何人說話的聲音都會在水泥墻間形成回聲,診室的辦公桌上擺著基本的辦公用品、一張舊報紙和一個老式算盤。置身于幾十年如一日的小診所,王美英不免感嘆,“我們就只有一個聽診器、一個血壓計、一個體溫計。你說我們X光照得來嗎?CT會做嗎?心電圖會做嗎?血化驗會做嗎?”

王美英說,“反正現在的狀態(tài)就是一天天工作,打針、拿藥,把它做好好的,回家就抱抱孫子。”當天黑下來時,她會出現在村子里的空地上,跳跳廣場舞,有時也教別人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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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播時間:2月1日

主講老師:俞慶東

針對人群:所有人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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